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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信大多数读者对书法家颜真卿和他的《祭侄文稿》并不陌生。但你可知道，这件名作在二百余字的内容中，记述了怎样的历史故事？颜真卿在书法家的身份背后又承载了怎样的家国情怀？
本期副刊“书法故事”栏目，为读者揭开《祭侄文稿》背后那段烽烟四起的历史。
【唐】颜真卿 祭侄文稿
唐天宝十四载十一月（公元755年12月），时任常山太守的颜杲卿在去往藁城的路上，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安禄山。他面色凝重，思忖着不久前安禄山在范阳起兵的事情。安禄山虽以“忧国之危”、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为借口，但其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。然时间仓促，颜杲卿所辖之地兵力薄弱，他只能暗下决心，暂避锋芒，从长计议。
列好阵，远远已看到车马扬起的尘土，颜杲卿回忆起与安禄山的一些旧事。他曾任范阳户曹参军，算是安禄山曾经的手下。兵马的嘶啼声打断了他的思绪，安禄山大军已到，他急忙下马迎接。看旧部如此顺从，安禄山很是开心，他叫人拿了一套紫袍、金鱼袋赏赐给颜杲卿。按照当时的章服制度，这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才可以穿戴的官服。颜杲卿面不改色地接下官服，听从安禄山的调遣——他让颜杲卿继续镇守常山，又命自己的养子李钦凑领兵七千驻守土门。颜杲卿心中一紧，土门又称井陉关，是北进华北平原、西出山西高原的重要关隘，《吕氏春秋》中载其为“天下九塞”之一。安禄山派亲信驻守，不仅可以防范未来的攻击，也为自己留出后路。送走安禄山大军，颜杲卿指着那身官服对身边的长史袁履谦说道：“我为什么要穿这样的衣服呢？”袁履谦素来知道颜杲卿的为人，他明白此话的含义，便和颜杲卿一起，秘密谋划起反抗安禄山的行动。
【唐】颜真卿 祭侄文稿 （局部）
颜杲卿的堂弟颜真卿时任平原太守，他敏锐地察觉到安禄山的谋反之意。然而，平原同样隶属安禄山辖区，于是他假借大雨防汛的名义修筑工事、秘密储备物资粮食、征募新兵。安禄山自然也有所警觉，他派遣颜真卿的旧相识平冽去打探虚实。为了麻痹安禄山的眼线，颜真卿宴请宾客，陪同平冽等人到当地名胜东方朔庙远足郊游，并作《东方朔画赞》。安禄山得到探子回报，信以为真：“果以为书生，不虞也”，便打消了顾虑。
安氏在范阳起兵后，曾发公文给颜真卿，命令他以平原和博平二郡的七千兵力驻守黄河渡口。颜真卿没有顺从，并让平原司兵李平报告朝廷，表明自己抗敌的心意。唐玄宗惊闻安禄山叛变之事，又被河北各郡县倒戈的消息困扰，感叹道：“二十四郡，曾无一人义士邪！”直到李平到达，玄宗大喜，言道：“朕不识颜真卿作何状，乃能如是！”自此，颜真卿派人与各州郡的忠义之士联络，集结反抗力量，仅用十天便招募万余人。
洛阳城破五日后，安禄山的亲信段子光来到城外叫嚣。他举着守城官员李憕、卢奕、蒋清的首级，百般恐吓威慑。面对如此骇人情境，左右都露出了惶恐神色，只见颜真卿从容如常，命人将段子光逮捕并腰斩。安抚众人后，颜真卿让人将三颗首级加以清洗收拾，还用蒲草编就了身体，入殓下葬。颜真卿治军有方，又是首举义旗之人，德行和能力都受人肯定，威望很高。当时起义的各郡县，共同推举颜真卿为盟主，听从他的调遣。
一日，颜杲卿接到颜真卿的口信：他想与颜杲卿连兵，断绝安禄山进攻长安的后路。颜杲卿知道，能否完成这一目标，关键在于瓦解井陉关驻守的叛军。他让小儿子颜季明联络颜真卿，又派人到土门打探，发现高邈此时正往幽州征兵未归，守城的将领就剩李钦凑一人。于是他生出一计，以安禄山的名义召李钦凑来郡城领赏。李钦凑不疑有他，率领众将来到常山。袁履谦、冯虔等人带着酒食妓乐去慰劳，将李钦凑及其党羽灌得酩酊大醉，趁其不备斩下其头颅，并遣散了守卫井陉关的众叛军。不久，颜杲卿又抓捕了叛将高邈和何千岁，土门被夺回，大大挫败了叛军的士气。
【唐】颜真卿 祭侄文稿 （局部）
颜杲卿让自己的另一个儿子颜泉明押解何千年与高邈至京师，部下张通幽请求同去。张通幽的哥哥是叛军的将领，他想借此次机会向朝廷解释，希望家族不要承受连坐之罪。颜杲卿见他声泪俱下，动了恻隐之心，便允他一同前行。谁曾想，这份恻隐之心埋下了巨大的隐患。行至太原，张通幽想要依附太原尹王承业，向其献计，劝说他扣留住颜泉明等人，另作表书，夸大自己的功劳，向朝廷邀功。王承业利欲熏心，采纳了他的计策，另派了使者去京师。而这一切，颜杲卿并不知情，此时他正在关注被叛将张献诚围攻的饶阳。
土门解困后，颜杲卿并未停下脚步，他佯说大将李光弼正率领步兵、骑兵万余人前来，张献诚因惧怕自己不敌就自行撤走了，又解了饶阳之围。随即颜杲卿正式起兵，并命人告诉其他州郡，说朝廷的大军已在前往井陉关的路上，先要平定河北诸郡，先归顺的有赏，后来的格杀勿论。此话一出，河北地区各州郡纷纷响应，共十七郡、二十万兵力重归唐朝。如此将河北局势扭转，未归顺的仅有六郡。已从洛阳出发西进的安禄山不得不杀个回马枪，重新平定河北各郡。
在安禄山看来，叛变的颜杲卿无疑是最为可恶的，且土门是河北布兵关键所在，他命令史思明和蔡希德向常山发起进攻，势必夺回土门。当史思明兵临城下之时，颜杲卿才起兵八天，没有防备能力，便向太原尹王承业求援。然而，窃取了颜杲卿功绩并扣留着颜泉明的王承业竟然拥兵不救。最终城破，叛军屠城，并抓住颜杲卿最小的儿子颜季明和外甥卢逖予以要挟，颜杲卿不降，他的儿子和外甥被杀。此时，王承业的使者已达京师，玄宗听闻十分高兴，拜王承业为羽林大将军。虽然他后来发现了颜杲卿的功绩，征他为卫尉卿，然而任命还未到达，常山已陷。
【唐】颜真卿 祭侄文稿 （局部）
颜杲卿被叛军押送到洛阳，安禄山斥责：“你本是范阳的一个户曹，是我进言让你成为判官，又提拔你为太守，有什么地方辜负你，你竟反我？”颜杲卿怒目大骂：“你原本是营州的一个牧羊胡奴，天子提拔你为三镇节度使，又有什么地方负于你，而你却起兵反他？我家世代为唐朝臣子，虽然是你上奏朝廷任命的，但怎能随你造反！我为国家讨伐叛贼，最可恨的是没能杀掉你！”安禄山震怒，残忍地割掉了颜杲卿的舌头。最终，颜家一门三十余人被杀。
两年后，颜真卿派去寻找亲人遗体的事情有了着落，他接到一个木匣，放着侄子的头颅和堂兄的足骨。看到此景他痛苦万分，奋笔疾书叹道：“天不悔祸，谁为荼毒”，情绪随笔触宣泄而出，这便是流传千古的《祭侄文稿》。透过纸面，穿越千年，我们仍能感受到他内心的苦闷，每一次涂抹修改，都仿佛他缠绕在一起的情绪，悲痛、不甘、愤恨，久久不能停歇……
（作者程波系历史学青年学者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