邵洵美在伦敦(油画) 徐悲鸿
最近在工作中,看到徐悲鸿早期画的两幅人像作品,十分意外,万分惊喜。这两幅作品分别作于1925年和1930年,过去从未有人提及。
像徐悲鸿这样中国画坛的代表人物,只要是他的手笔,哪怕是败笔,也不会被人放过,都有研究的价值。从上述情况看,这两幅作品未见于世,不可能是因为被人遗忘,即使是遗忘,也可以在它的被遗忘中找到遗忘的价值。这两幅人像,画的都是邵洵美。画家画像送人,受礼者及家人都不张扬,何况这几十年邵家的家境都不算好,在低调又珍惜的收藏之下,它就在人们的视线中隐退、消失了。
我和邵家有些联系,已是邵先生去世二十年后了。编撰十卷《中国新诗库》时,那时还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他是“被低估得最为严重的现代文化人”,只叫他“唯美诗人”。对于唯美者,这自然是个耀眼的光环,但在解放后,这显然是一顶不合时宜的“帽子”。《诗库》要选他,有人质疑他的代表性。我虽无才,也不会糊涂到要请他代表工农兵。只是为了呈现“五四”后新诗在发展过程中的各种现象,由读者从中做出选择和判断,因此选定了邵洵美,并得到邵家之女邵绡红的支持,也算同他家有这么一份诗缘。
邵洵美在上海(素描) 徐悲鸿
近年,诗坛有那么一伙“写下半身”的,闹得乌烟瘴气,又让我想起邵洵美,因为在新诗中,他是第一个公开写到性的。今日虽然有的家长不满老师讲性讲过头了,像在教唆,但它毕竟进入了课堂,不再那么羞羞答答。然而,“写下半身”的,正是把性完全作为兽行的发泄,张扬它疯狂、变态、于强暴中施虐而满足的一面。相比之下,邵洵美用象征的手法,以情爱融入性爱之中,具备诗意的美。比如他的《蛇》:
在宫殿的阶下,
在庙宇的瓦上,
你垂下你最柔软的一段——
好像是女人半松的裤带
在等待着男性的颤抖的勇敢。
我不懂你血红的叉分的舌尖
要刺痛我哪一边的嘴唇?
他们都准备着了,准备着
在同一时辰里双倍的欢欣!
我忘不了你那捉不住的油滑
磨光了多少重叠的竹节;
我知道了舒服里有伤痛,
我更知道了冰冷里还有火炽。
啊,但愿你再把你剩下的一段
来箍我箍不紧的身体,
当钟声偷进云房的纱帐,
温暖爬满了冷宫稀薄的绣被!
再翻读邵洵美的书时,竟然看到徐悲鸿为他画的这两张人像。不论原作是否还在、存于何处,它都是个宝;即便原作不在了,我们今天还能看到作品的影像,也是留下了宝。因为,目前一般观众看到的徐悲鸿作品,并不见什么现实之中的人物入其画像。
1933年起徐悲鸿到法国、德国、比利时、意大利、苏联举行中国近代美术展览及个人画展,也是现代人所说的“走向世界”,声名极大。此时结束了军阀内战、完成“统一”的蒋介石,十分得意地请徐悲鸿为自己作树立形象的画像,竟被他严词拒绝。自“九·一八”事变后,徐悲鸿对国民党的不抵抗政策已极其不满,1945年他签名要求废除蒋介石独裁政权,成立民主联合政府,直到解放前夕仍与国民党组织的“北平美术会”对抗,乃至两次拒绝同国民党一起离开大陆。这些都可以看到他拒绝为蒋介石画像的原因。为此,画家被迫离开南京,流亡桂林。
那么,人们不禁会想:徐悲鸿能主动为之画像者,是何许人也?原来邵洵美1925年在英国剑桥大学读书时,这位一生“钞票使得完,交情用不光”的人在他乡遇“二徐”(徐志摩、徐悲鸿)。不论说诗之美,还是论画之美,都美在一块去了,这使他仨成了终生好友。当时,邵洵美见徐悲鸿携妻蒋碧薇在外,用的是一份留学公费,生活拮据,于是慷慨解囊。回国后,徐悲鸿除了任南京中央大学艺术系教授,还兼任上海南国艺术学院美术学院院长之职,常在上海,自然也是郁达夫引用“座上客常满,樽中酒不空”所形容的邵家之常客。画像的因缘应该是由此而来了。
这些,让我这么一个后来人和局外人,也走进了历史中的时光,品味了那一段诗画之缘。